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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家遗迹到人民公园——圆明园

日期:2018-08-17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魏冠宇

  6月29日,圆明园遗址公园推出了建园30周年纪念日门票,限量5000张,游客购票入园时领取,发完即止。长期以来,人们对圆明园的认识在1860年戛然而止,从那以后的一百多年历史很少被人关注。从圆明园管理处的成立、到圆明园遗址公园的开放,一张张门票折叠出这座皇家遗迹向人民公园的历史蝶变。建园三十年以来,圆明园曾推出的门票数不胜数,刘阳攒了厚厚一大本,而门票背后,是这座昔日皇家园林的前世今生。

  1976年深冬 挖出西式凉亭引起附近居民轰动

  “要搁早些年,这儿连墙都没有,不用买票就能进圆明园。”说这番话的,是在福缘门社区住了三代的曾大爷,今年已经74岁。从1960年代到1990年代,曾大爷在圆明园里的小村落里住了三十年。当他和新婚妻子碰头碰脚地搬进砖房时,他们和周围道喜的乡亲根本不知道,自己脚下的土地原来是一片皇家园林,而“圆明园”这个名字也远不像今天这样威名赫赫。新中国建立后的前30年间,越来越多的生产大队、学校、厂矿、鱼塘、稻田、民兵打靶场,在圆明园遗址上落地生根。

  一百多年的漫长衰落,把圆明园从地图上几乎抹平。原来1860年首次遇劫以后,清政府曾进行过修整,到1873年尚存13处建筑群;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大肆屠杀劫掠,一些土匪恶霸趁火打劫,遗址被彻底拆毁;直到1904年,气若游丝的清政府再也无力支持,裁撤了圆明园总管机构。民国期间,圆明园成为了人尽可取的废料场,不仅军阀偷运文物,老百姓盖房烧柴都能从遗址里搬砖砍树。就这样,当60年后曾大爷们搬进园址的时候,就只剩下西洋楼一带的“几块破石头”。

  圆明园从人们的心中彻底消失了。1970年代,大规模平山填湖、砍树盖房是圆明园地区的生活图景,大批涌入的700多口劳动力组成了海淀公社的7个生产队,曾大爷们在京西北郊风风火火。据统计,园区内230座山丘中有80座被挖,河湖故道被用于芦苇种植、积粪和垃圾填埋。“要说挖山我也当过主力,当时都是土山,挖起来不费劲儿。”曾大妈现在会耸起鼻子指责老伴破坏圆明园遗址,但当年她也不消停,大着肚子还在推独轮车搬运土方。老两口不知道的是,正是大量的居民生活垃圾和削山填湖工程,将圆明园建筑的基址一再下埋,直到从地表看不出任何遗迹。

  1976年11月17日,海淀区政府从区绿化队中抽出28名职工,设立了圆明园管理处,他们在仅存的大水法遗址周围广植速生杨,就是为了和村民抢夺地盘,保护遗址。当月,圆管处清扫了300立方米的渣土和碎石,清理出了方外观前西式双檐八角凉亭。天气很冷,工人们用了一个半月时间恢复了台基旧观,拣出几块精美的琉璃花砖。这一消息在村民中产生轰动:“敢情我们住在皇帝的地盘上,谁都听着新鲜,都去看;可是谁也看不懂。”

  海淀区政府意识到,圆明园这片荒地下可能还存在大量的遗址文物。转年来的1月25日,管理处发文给附近单位、农村和学校,希望它们支持管理处工作,同时发出通告:“圆明园属文物保护范围,园内古建筑遗址及山石、桥梁、树木等,须加以保护,不得破坏。”园内设立多处通告牌,严禁各类毁园行为。

  “毕竟圆明园实在太大了,一把火根本烧不完。英法联军遗留下了大量遗址。”工作人员考古挖掘时,要把土下挖1到1.5米才能看到文物遗迹。圆管处的成立,结束了圆明园72年没有专管单位的历史,它在圆明园即将从地理和人们的记忆中彻底淡出的时候出现,为这座在地下自怨自艾的遗址打了一剂强心针。

  这批图像资料 让公众第一次对火烧圆明园有了“国耻”概念

  1977年4月,《北京日报》社呼吁保护整修圆明园,吹响了社会关注的集结号。是月21日,海淀区政府组织附近生产队、驻军单位,以及文教、新闻界人士在圆明园参观座谈。此后,运走原属圆明园内文物的部分单位陆续归还。当年5月到10月,圆管处清理观水法基址地,清除605方渣土,发掘出了100多件琉璃残件。工人们吊开十余立方千斤巨石,把北京大学朗润园从这里运走的五块石屏芯回归原位。

  媒体对有关圆明园学术活动和文物回园的报道得到了广泛关注。很快,圆明园就成为了当时新兴的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1978年,人们从报纸上看到,圆管处将在远瀛观两侧的管理房举办“圆明园图片展览”,展陈圆明园四十景、西洋楼二十铜版图片和部分遗址照片。为了这套《圆明园四十景图》,从部队转业的圆管处员工张恩荫顶着烈日,和三个工人跑遍了北京各大图书馆,才拓印下了一份黑白照片。这一展览很快对外开放,门票上就画着刚刚清理出的大水法景区。更多的资料在次年11月13日展出,并应观众要求一再延期,这场名为“圆明园园史展览”的简易展陈,第一次系统展示了圆明园的历史、现状和未来,这些首次公开的盛时景象让7000余名观展人叹为观止。

  此后两年,圆明园园史展览的图像被搬上荧幕,在电影纪录片《古都北京》《圆明园》、北京电视台《清代民俗画掠影》节目中大量引用。正是通过这批资料,公众第一次对火烧圆明园有了“国耻”概念。而三年前,前来园区凭吊的中国人数量仅为外国人的五分之一。

  圆明园盛极一时的壮美、英法联军的恶行在人们心中逐渐发酵,最终在1980年掀起巨热。8月13日至19日,全国性的“圆明园学术讨论会”在京召开,正是在这场会上,中国圆明园学会宣告筹建,并发起了为期两个月的“保护、整修及利用圆明园遗址倡议”签名活动。在共计1583个签名中,宋庆龄、沈雁冰、习仲勋、许德珩、张爱萍、史良、荣毅仁等人的名字列在第一行。

  倡议的提出恰逢其时,圆明园正大光明殿遗址这一年成为海淀垃圾总站,海淀公社种畜站侵占天然图画遗址4000平方米绿地建房圈院。媒体报道用“诸侯割据、治安混乱、臭气熏天”形容当时的园区。而圆管处通过媒体的多次呼吁,联合海淀公社二大队、青龙桥派出所发出的联合通告仍然无济于事。

  《火烧圆明园》万人空巷 终于让圆明园妇孺皆知

  1978年到1982年,圆管处用了4年时间收回了园区内近千亩水田、苇塘,后来部分又被化工五场等单位占用,填平建房。圆明园的矛盾十分复杂,需要平衡各方利益,这一年的11月27日,西苑大队第五生产队用推土机把西峰秀色的600多平米遗址,连同山石、建筑基址、墙基全部推平。这意味着,西峰秀色的遗迹被彻底毁灭,再也无法按原样整修或复原。

  改革开放以后,香港导演李翰祥从内地方兴未艾的“圆明园热”中嗅到了炽热民族情怀,决心给圆明园这个大IP烈火烹油。因为园内不具备拍摄条件,剧组从故宫和承德避暑山庄借景,又在昌平搭了临时的西洋楼,拍摄中一把火烧掉,拍了一出真实的《火烧圆明园》。在电视尚未普及的1983年,这部电影万人空巷,刘晓庆扮演的慈禧唱的那曲《艳阳天》,让多少人眼饧骨软。即便在农村,也有文化部门负责人专程骑着二八自行车送去胶片,免费在村口大广场露天放映。这种“春晚式”的曝光,终于让圆明园妇孺皆知。

  当时正在北京垂杨柳四小读一年级的徐佳看完电影,心里糊里糊涂,分不清侵略者到底是谁,他在日记上大书“打倒美帝,还我河山”八个字,被老师批评了一番。但有一句情感极为真实,他间杂着拼音写道:“看完非常难受”。5年以后,他将是最早进入遗址公园参观的小学生之一。

  1983年7月29日,市政府决定筹建圆明园遗址公园,将遗址公园写入当年国务院批复的《北京城市建设总体规划方案》。公园的建设从修路和复建桥梁开始,逐步深入到考古发掘。北京文物研究所负责论证,哪块方案敲定就圈起哪块开挖,原基重建。继1985年修整福海景区后,圆管处在1986年全面整修了绮春园山形水系,并复建了绮春园大宫门及鉴碧亭、浩然亭、仙人承露台等景观。1988年6月29日,圆明园遗址公园正式对外开放。职工朱红将远瀛观的遗柱、绮春园大宫门和福海东道仙山岛拼在一起,设计成了圆明园作为遗址公园的第一张门票。成人票一元,学生票二角。

  徐佳拿着这张门票,开心地走进大宫门,却在日记上再次写下“看完非常难受”。公园和居民区相互嵌入,废墟的石头上到处都有游客留下的“到此一游”刻痕,居民搬砖的情况依然常见。与驻园居民和单位的拉锯战还未结束,引导游客文明游园又成了圆管处的新任务。

  对许多游客而言,圆明园的门票形同虚设。他们在铁丝网上掏洞,从结冰的桥洞下匍匐,从居民区翻墙,腹背受敌的圆管处哪里管得住?直到1993年,香港商人曾宪梓捐资800万人民币,修复了圆明园外围和部分内部墙垣。

  北京市政府在1990年代就圆明园腾退问题曾作出“20世纪的问题绝不留给下个世纪”的承诺,并早在1983年就把圆管处升格为区局级单位,负责驻园居民和单位的腾退搬迁。到2000年年底,搬出了5万居民和几十家单位;曾大爷对这块土地有了感情,1990年就近搬进了福缘门社区。福缘门是圆明园历史上一个园门的名字,现在在圆明三园的夹角地带建起了居民房和外来务工人员的临时聚落,其间的画家村小有名气。“北漂”艺术家们寄身于此,沾借清华北大两校的艺术氛围,成立了现代中国第一个自发性艺术街区。

  到2000年仍有13家单位没有离开圆明园的土地,其中,某著名中学占去万春园面积的三分之一,“世纪承诺”最终未能完全兑现。

  游客以为自己进了遗址 那就真是“大错特错”了

  从1996年起,圆明园每年夏天举办荷花节。除了零星几处残石、园内的指示板和园史展览馆,今天的圆明园遗址公园似乎和一个普通的亲水公园没有什么分别。

  还有比这更尖锐的批评。2010年,《国家人文历史》所刊《圆明园怎么变成了游乐场?》文中指出,公园内“水中添游艇,岸边跑汽车,万花阵前抬花轿,游览路旁摆小摊,许多地方专设着皇帝、皇后服的摄影点,在大片遗址中办起神奇动物园、射击场”。为了吸引游客,公园在1990年代开办了大量的娱乐活动,迎春会、踏青节、菊花节、冰雪节,一年四季都有节日:夏天赏荷花看喷泉,冬天羊拉雪橇碰碰车。尽管褒贬不一,但圆明园的各类活动却是青年时代的徐佳和一众70后、80后最珍贵的记忆。“有一段时期,圆明园的门票承接了各种商业广告。我记得凭撕下来副券的一小条,玩累了出门可以在麦当劳换一杯饮料。”

  遗址公园的困惑,圆管处心里最清楚。摆在头一件的,就是遗址和公园的关系。圆明园是遗址,但它同时也是公园。这些被批评为“让遗址变味”的项目距离遗址陈列的西洋楼景区很远,为游客行走方便的道路和设施又完全在遗址的一米覆土之上,对遗址没有构成威胁;此外,“民办公助,以园养园”是1986年市长办公会上早早通过的建园方针。

  “以园养园”的第一个“园”,是作为公园的圆明园;第二个“园”,是作为遗址的圆明园。圆明园的科研、考古、修整和生态恢复耗资巨大,很多需要依靠和开发新技术来实现,单靠财政支付根本无以为继。从开园的1988年起就开办的科技灯会,就是“与圆明园遗址无关”的头号活动。

  北京史地民俗学会副会长刘阳,如今在圆管处工作15年了。“这是一座盖在废墟上的公园。遗址都在地底下埋着呢,勘探也不过完成了20%,修整出来的更只有2%。每一个景区都要经过论证、挖掘、修整之后才会开放为遗址供人参观,在没有建起围挡考古之前,游人看不到遗址,只能看到和普通公园一样的景致。”刘阳说。游客买了门票进入公园,以为自己进了遗址,那就真是“大错特错”了。

  因为圆明园在清中后期一直没有停止过修建,同一片遗址下可能埋藏着各个时期的不同地基。“这样的遗址并不好展示,如果挖开遗址,游客只能看到一片夯土,一场雨就能浇没;但如果在上面搭棚,又和园林的感觉不协调——圆明园的景色是要借西郊的山一起观赏的。所以圆明园遗址的保护和展示是一个很大的课题,直到现在都没有特别好的解决方法。”同样的地理位置、同样的名称,园内的每一处景点都有多重属性,公园和遗址是两码事,生态修复和遗址整修又是两码事。怎么让老百姓明白圆明园的现状是什么性质,如何让他们对历史上的圆明园不产生误解,是圆明园遗址公园的第二个困惑。

  眼下,圆明园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让更多的人去了解它,尤其是年轻一代。因为民众对圆明园的认知,距离真实情况还有很大差距。圆明园在媒体上的每一次曝光,管理处都非常珍视。圆明园去年4月在含经堂遗址上演出了一场园林实景版昆曲《牡丹亭》,还在网上进行了同步直播。“这是我们的各种尝试,创新不会停止。”

  门票对于老居民是个不存在的概念,曾大爷们参与了遗址的破坏,也参与了公园的建设;对于张恩荫、朱红等一批圆管处老员工,公园和门票承载着他们的心血;而这在老游客们面前又形同虚设。刘阳说,圆明园从去年开始已经可以刷公交卡进园了,门票本身的存废未来都是个未知数,但大大小小的门票上印着圆明园走下的每一个脚印,随岁月折叠出自己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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